学科进展

当前位置: 首页 >> 正文

*纪念新文化运动100 周年* 思想如何进入“文学”

2015年12月03日 00:00  点击:[]

*纪念新文化运动100 周年* 思想如何进入“文学”

  《新青年》与新文学的思想性

青(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文学所)

 

作为一场影响深远的文学运动,“五四”文学革命是从《新青年》上围绕白话文学的讨论开始的。对于文学革命发生的过程,学术界已有大量论述,然而,由于现有的研究往往是从一个已经被常识化的“文学”观念出发,有关文学革命的一些基本的前提性的问题仍未得到充分的厘清,例如,最初在《新青年》上参与白话文学讨论的胡适、陈独秀、钱玄同、刘半农等人,他们在介入讨论时的“文学”观念是什么?相互之间有无分歧?为什么关于“文学”的讨论,是在《新青年》这样一个思想评论性的杂志上展开的,这场讨论又何以发展为一场意义重大的文学运动?对这些问题的重新检视和思考,要求我们把“文学”观念尽可能地陌生化和历史化,去探讨清末至民国初年“文学”观念的变迁以及这种变迁所依赖的历史语境。

大体而言,与“literature”相对应的现代“文学”观念在清末已经形成,并在相当大的范围内为新式知识分子所接受,但这一强调文学独立性的新观念并没有自动地催生出新文学的实践。正是《新青年》发起的有关文学革命的讨论,由于引入了“白话”这一因素,松动了已经成形的“文学”的边界,为崭新的文学实践的出现创造了条件。这一时期的“文学”概念,恰恰是不稳定和开放的,并因而打开了文学与思想界交流和互动的渠道。表现在《新青年》杂志上,就是文学革命与思想运动之间的汇通乃至融合,在此过程中产生了将新思想内化到自身之中的新文学。从诞生起,思想性就构成了新文学最核心的要素。

一、以“美术”为核心的“文学”观念及其与清末民初思想界的关系

中国古代典籍中的“文学”并不是一个稳定的概念,有文章博学、文辞、文字之学、学术文化等多种义项。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晚清乃至民初,我们仍能看到“文学”的不同用法。这一时期一种较为流行的观念是把“文学”看作各类文字的总称,接近传统“文辞”或“文”的概念。与此同时,在传统的“文学”观念之外,伴随着西学的输入,“文学”获得了作为“literature”译语的新用法。根据蒋英豪的考察,最早明确地在“literature”的意义上使用“文学”一词的,是 1857 年英国传教士艾约瑟﹙Joshph Edkins﹚发表在《六合丛刊》第1号上的文章《希腊为西国文学之祖》一文。但在此后二三十年的时间内,这个新用法并没有普及开来,直到1907 年前后,经由梁启超创办的《新民丛报》的推广,“文学”的现代意义才基本上确立下来。[1]其内涵是确立“文学”自身的规定性,换言之,即“文学”成为独立于其他文字的专门领域。

那么,构成“文学”自身规定性和独立性的要素是什么呢?这个问题的解答与当时出现的另外一个新概念“美术”有着密切的关系。[2]严复对“美术”有一个简明扼要的定义:“夫美术者何?凡可以娱官神耳目,而所接在感情,不必关于理者是已。”[3]简单地说,“美术”是指那些形式上具有美感而诉诸人的情感的事物,具有“美术”特征的文字就是“文学”。黄人编纂的《普通百科新大辞典》对“文学”的界定,即以此为标准:

以广义言,则能以言语表出思想感情者,皆为文学。然注重在动读者之感情,必当使寻常皆可会解,是名纯文学。而欲动人感情,其文词不可不美。故文学虽与人之知意上皆有关系,而大端在美,所以美文学亦为美术之一。[4

黄人虽然把“能以言语表出思想感情者”纳入广义的“文学”,但他的重心显然在“纯文学”上。与黄人观点可相印证的是鲁迅的看法,在写于1907年的《摩罗诗力说》中,鲁迅提出:“由纯文学上言之,则以一切美术之本质,皆在使观听之人,为之兴感怡悦。文章为美术之一,质当亦然,与个人暨邦国之存,无所系属,实利离尽,究理弗存。”[5]鲁迅所谓“文章”即等同于“文学”。周作人也用“文章”

对译“literature”,他认为“文章”的目的是“表扬真美,以普及凡众之人心”。他又进一步将文章分为“纯文章”和“杂文章”,前者包括诗赋、词曲、小说等,后者则涵盖“书记论状”一类文字。[6]这与黄人对广义文学和纯文学的区分非常相似。

以“美术”为核心的“文学”概念内在地包含了一种区分的机制,其中一个特别重要的方面,即是将“知意”、“究理”、“学术哲理”等思想性的表达排除在“文学”﹙“文章”﹚——至少是“纯文学”﹙“纯文章”﹚——之外。将思想论说排除在“文学”之外,涉及如何看待晚清已蔚为大观的报章文字的问题,而占据报刊——特别是政论杂志——的主体位置的正是论说文字。按照以“美术”为核心的“文学”观念,报章文字自然不能算是“文学”。20 世纪初期已出现美术之文与应用之文的区分,[7]报章之文追求以浅近文字传布思想,与“美术”概念格格不入,自当归入应用之文。

晚清以降报刊文章的兴起,对于新思想的传播厥功甚伟,对此梁启超有充分的自觉:“报馆之天职,则取万国之新思想,以贡于其同胞者也。”[8]梁启超本人的报刊文字更是风行一时,成为一种新的文体,对近代汉语书面语的变革和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然而,新的“文学”观念将思想性的表达排除在外,却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自身与晚清思想运动的隔绝。即如梁启超本人虽然是新的“文学”观念的奠基者之一,但几乎没有正面讨论过“文学”与晚清思想运动的关系,他提倡的“诗界革命”和“小说界革命”,基本上还是基于对传统文类的理解而展开的。

另外一个颇有意味的现象是,以《清议报》新民丛报》为代表的政论杂志,在体现刊物主旨的论说文字之外,往往都设有“文苑”一类的栏目,收入诗歌、古文等文学作品,这种设置与应用之文和美术﹙文学﹚之文的区分,有隐隐相合的地方。但这类文学栏目多是作为点缀出现在杂志上的,地位远较论说文字为轻,这一点颇能提示“文学”在晚清思想界中的处境。

独立的“文学”观念使得“文学”处于文化空间中相对自足的位置上,与晚清民初活跃的思想界很少发生沟通和交流。民国初年一些知识分子曾试图改变这种局面,首先对“文学”抱以更大期待的是黄远庸。1914 2 月,黄远庸接办《庸言》,这是一份由梁启超创办的政论杂志,在带有发刊词性质的《本报之新生命》一文中,黄远庸特别提到了“文学”,认为文学最能够“激励感情”,对“表著民德,鼓舞国魂”意义重大。他计划“纂述西洋文学之概要”来影响“思想文化”,[9]在他主编的《庸言》第2 卷第 12 合期至第 6 期上,有意识地加重了文学翻译的分量。这与此前政论杂志上文学栏目偏居一隅的状态相比,在观念上是一个很大的突破。

黄远庸对“文学”的理解是,“文学者,乃以词藻而想化自然之美术也”,“文学者,为确实学术以外之述作之总称,而通常要以美文为限”。不难看出,这正是以“美术”为核心的文学观念,强调的是文学的独立性。黄远庸一方面固守“文学”的边界,另一方又期望诉诸情感的“文学”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:“鄙人向日持论,谓今欲发挥情感,沟通社会潮流,则必提倡新文学。今欲? 发智慧,输入科学,综事布意,明白可观,则必提倡一种近世文体,使之合于文法及名学”。[10]这里所谓的“近世文体”,即是以传布思想发表论说为主旨的报章文体。问题在于,如果文学要“沟通社会潮流”,影响思想文化,就很难与“? 发智慧,输入科学”的论说文字判然两分。1915 年,在给《甲寅》主编章士钊的那封著名的信中,黄远庸更明确地将“新文学”的重要性放到了“论政”之文的前面,认为前者才是根本救济之法,并且明确指出,要使“吾辈思潮”“与现代思潮相接触”,与一般人生出交涉,只有通过“浅近文艺”一法,[11]却没有注意到,“思潮”本身往往就体现在“论政”之文当中。

章士钊对黄远庸的建议并不感兴趣,他重视的还是讲求逻辑的政论。《甲寅》杂志上虽然也开设“文苑”一类文学栏目,但和当时及此前大部分政论杂志一样,只是一种消闲性质的板块。[12]真正继承了黄远庸的思路的,是协助章士钊编辑《甲寅》的陈独秀。1915 9 月,陈独秀在上海创办了自己的杂志《青年杂志》,这份思想评论性的刊物与《甲寅》有明显的渊源,[13]但与章士钊相比,陈独秀对文学显然有更大的兴趣。《青年杂志》不仅设有文学栏目,而且第一卷出的六期每一期封面上印的外国名人的肖像,有一半是文学家:屠格涅夫﹙第2 号﹚、王尔德﹙第3 号﹚、托尔斯泰﹙第4 号﹚。更值得注意的是,陈独秀本人还写了介绍欧洲文艺思想的《现代欧洲文艺史谭》一文,并且特别表彰托尔斯泰等西洋作家“非独以其文章卓越时流,乃以其思想左右一世也”,[14]这与黄远庸看重西方文学影响思想文化之作用的思路非常接近。不过,细绎这句话的意味,不难体会在陈独秀那里,“文章”﹙文学﹚和“思想”仍是并立的存在,在强调文学的独立性方面,陈独秀较黄远庸有过之而无不及。要打破“文学”和思想之间的藩篱,还需要另外的契机,这就是胡适倡导的白话文学主张在《新青年》上的登场。

二、白话的引入对独立的文学观念的冲击

 

【获取全文】文艺理论与批评 2015 年第6 期:34-40.

上一条:新文化运动四大实绩 下一条:“五四”新文化的传统与反传统 ——以《新青年》的“文学革命论”为例

关闭